摘要:原作者:陈谷子注意!!!未经授权不得转载!!!冯梦龙的《醒世恒言》里,描述了明后期江南士子的一般打扮:“头戴一顶时样绉纱巾,身穿着银红吴绫道袍,里边绣花白绫袄儿,脚下白绫袜,大红鞋,手中执一柄书画扇子。”明清时期,文人雅士携扇出行是一种社会...
原作者:陈谷子
注意!!!未经授权不得转载!!!
冯梦龙的《醒世恒言》里,描述了明后期江南士子的一般打扮:“头戴一顶时样绉纱巾,身穿着银红吴绫道袍,里边绣花白绫袄儿,脚下白绫袜,大红鞋,手中执一柄书画扇子。”明清时期,文人雅士携扇出行是一种社会风尚,江南地区尤甚。
清 竹股烫花素面折扇 扇面洒金为饰 故宫博物院藏
历史上各个时期流行的扇形有所不同,据文献记载,尧舜时代发明了扇子;战国至两汉的主流是“便面”,扇柄在一侧,形似一把菜刀;魏晋时“麈扇”“羽扇”相继流行;唐宋时期是“纨扇”,即团扇,其形圆如满月;北宋出现了折扇的形制,明清时期盛行不衰。清高士奇在《天禄识余》中说:“折叠扇古名聚头扇,……元时高丽始以充贡,明永乐间稍效为之,今则流行寝广,团扇废矣。”
折扇之盛起于宫廷,后及民间。陆容的《菽园杂记》中提及:“折叠扇一名撒扇,盖收则折叠,用则撒开……闻撒扇自宋时已有之,或云始永乐中,因朝鲜国进松扇,上喜其卷舒之便,命工如式为之。”陈霆的《两山墨谈》卷十八有记:“宋元以前,中国未有折扇之制。……我朝永乐初,始有持者,然特仆隶下人用以便事人焉耳。至倭国以充贡,朝廷以遍赐群臣,内府又仿其制以供赐予,于是天下遂遍用之。”因永乐皇帝喜爱折扇之形,令国内工匠仿制,赏赐群臣,从而提高了折扇的地位,民间开始大量生产。
当时,蜀地和吴中都盛产折扇,每岁还上贡宫廷。谢肇淛《五杂俎》中说:“上至宫禁,下至士庶,惟吴蜀二种扇最盛行。蜀扇每岁进御、馈遗不下百余万,上及中宫所用,每柄率值黄金一两,下者数钵而已。吴中泥金,最宜书画,不胫而走四方,差与蜀箑埒矣!大内岁时每发千余,令中书官书诗以赐宫人者,皆吴扇也。”
明清时期江南社会富庶安逸,吴人好游之风盛行,城郊的湖畔山林,城内的杂耍娱乐,皆是热闹的去处。而开合自如,舒卷随意的折扇轻巧便携,又可在游乐时随性把玩,“放则遮日,收则如囊”,持扇出行渐成风气。仇英所绘的《清明上河图》长卷中,绘有一处扇铺和一间扇坊,扇铺位于“恩荣”牌坊处,铺内正有客光顾,最西侧城墙处有一制扇作坊,悬挂招牌“重金雅扇”,坊内一人正在制作扇面,货架上为展开和折叠好的成扇,既是作坊也是商铺。其他生活娱乐场景中的人物:台上戏子台下观众,虹桥桥头的说书人,围观摔跤、蹴鞠的游人,店铺门前长椅上的客人,形形色色,市井百姓,均可手持一把折扇。明代瞿佑写有一首词,将使用折扇时的闲适表达了出来:
双环结成连理枝,舒卷随人意。半轮秋月明,一片春云腻。到手时清风阵阵起。
仇英《清明上河图》局部 辽宁博物馆藏
清代徐扬的《姑苏繁华图》描绘了二百多家店铺,二千多栋房屋,可以找到六处贩面扇子或扇面的铺子:第一处在苏州的西部,位于万年桥胥门内的道前街,铺名“雅扇”;胥门外码头的角落里,还有一家扇庄,铺内悬挂着较显眼的羽扇和团扇;第三处位于山塘街的山塘桥下,店铺为“手巾扇子”,第四处位于盘门吉庆街口的转角处,店铺名为“雅扇”,第五处位于苏州木渎,店铺叫做“苏杭杂货、各色雅扇”;最后一处商铺位于阊门外的吊桥,没有招牌,但货架上挂着折扇扇面。
清 徐扬《姑苏繁华图》局部 辽宁省博物馆藏
扇骨和扇面是折扇最重要的组成部分,也直接决定了扇子的雅俗优劣。
扇骨一般用竹、木制作,也有象牙、玳瑁、兽骨、牛角、漆雕等材质。扇面材质以纸质为主,也有少量绢和丝。但最普及,传世最多的还是竹木为骨的纸折扇,以细长的竹片制成众多的扇骨,然后将扇骨叠起,其下端头部以钉铰固定,其余则展开为半圆形,上裱糊以纸作扇面。扇骨的数目按档计,一般分为九档、十一档、十二档,一直到四十档不等,扇面规格尺寸有七寸、八寸、九寸、一尺等。
正德《姑苏志》有:“扇骨出陆墓。”陆墓是苏州城北的一处古镇,今称陆慕,位于齐门外。明清时这里有御窑,专烧皇室用砖,麻手巾和扇骨作坊也集中于此。当时苏州手工业发达,分工细化,制扇名手辈出,各有专长。《吴县志》卷七九《人物·工伎》记:“马勋、李昭、柳玉台、沈少楼皆扇工之最驰名者,马圆头,李尖头,柳方头,蒋沈则方圆并精,各擅其巧。裱扇面则有胡得芝,所用楮褶自得心手相应之妙。”这里的圆头,尖头,方头指的是扇骨下端掌握处,又称“扇头”,苏扇扇头形制丰富,除上述外,还有如意头、玉兰头、金鱼头、葫芦头等100多种。张岱在《陶庵梦忆》中列举了八种“吴中绝技”,“马勋、荷叶李之治扇”名列其中,这些名匠“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。但其良工苦心,亦技艺之能事。至其厚薄深浅,浓淡疏密,适与后世赏鉴家之心力、目力,针(缄)芥相对,是岂工匠之所能办乎,盖技也而进乎道矣。”
各式扇骨和扇头 出自《怀袖雅物—苏州折扇六百年》
扇面分素面、色面和金面三种。色面是染色的纸,制作较少。最常用的是素笺和金笺。素笺由细而洁白的宣纸,施以云母粉或矾制成,金笺有泥金(以金粉涂刷整张扇面,没有空隙)和洒金(金色的点子像是洒上去的,粉屑之间有空隙)。据考古发现,明代南方地区新出现以折扇随葬的现象,明墓中出土折扇以贴金、泥金扇居多,但几乎不见于传世品,稍晚时候,出现了随葬书画扇,此情况也与文献记载相吻合。
明 文徵明 兰花图 故宫博物院藏
《五杂俎》中说:“吴扇初以重金妆饰其面为贵,近乃并其骨,制之极精。有柳玉台者,白竹为骨,厚薄轻重称量,无毫发差爽,光滑可鉴,每柄值白金半两,斯亦淫巧无用者矣。”当时,名匠制作的折扇不仅价值高,也更为文人墨客所青睐。比如文徵明父子对扇面的要求极高,当时有两位名匠,何格之善造白面,陈朴之能裱旧,必须此二家的扇面,文氏父子方肯落笔,“谓其不渗笔、不缩笔意耳。”
明初、中期,朝廷对江南地区的抑制以及科举弊端的显现,对吴中子弟的从仕热情造成巨大打击。因此,明代吴中文人间归隐、乡居之风盛行。闲居无事,他们便将闲情雅趣寄托于游山筑园、鉴赏珍玩一类的活动中,带起“尚物”之风。赏物、品茗、畅游山水皆为“雅事”,怡人悦己。折扇在招风引凉的实用功能之外进一步强化了艺术性,成为文人雅士满足生活意趣,品鉴收藏的“清玩”。
明 沈周 扇页画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沈德符的《万历野获编》中提到:“今吴中折扇,凡紫檀、象牙、乌木者,俱目为俗制,惟棕竹、毛竹为之者,称为怀袖雅物。”竹有气节,寓意君子,自古以来人们便欣赏竹子的品德,以竹为骨的折扇,更能体现持有者的风雅清高,随后又说“其面重金亦不足贵,惟骨为时所尚”,金色的扇面和贵重材质的扇子反而被视为俗物,惟有竹骨才是折扇之雅所在,文人画家更爱于竹骨扇上挥洒翰墨。《红楼梦》第四十八回有段话:“他把二爷请了到他家坐着,拿出这扇子来,略瞧了一瞧,据二爷说,原是不能再得的,全是湘妃、棕竹、麋鹿、玉竹的,皆是古人写画真迹。”在仇英和徐扬所绘长卷中,我们也可以看到,明清两代多使用“雅扇”一词,扇子即是“雅”的一种具现化。
明 唐寅 行旅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自成化以来,以“吴门画派”为代表的江南文人画家成为折扇绘画最主要的创作群体。与卷轴等幅式相较,折扇虽空间有限,但自有一方天地,便于绘制小景、特写,且能藏入袖中,随身携带,最宜交游、写生时即兴创作。山水之景是折扇绘画最突出的创作主题,文、沈、仇、唐四人都创作有相当数量的山水画扇,扇面上还附以自题或友人题诗,于是小小一把折扇,集诗书画于一体。而折扇作为一种新的形制,也激发出文人的创作热情,祝枝山曾有言:“书聚骨扇,如令舞女在瓦砾堆上作伎,飞燕玉环亦减态矣。呵呵。”
明 仇英 抱琴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在审美和艺术价值之外,折扇还成为明清时期社交活动中的馈赠之物,文人画家落笔折扇常因交换应酬之用,这也是吴中人士认可的风雅的社交方式。苏州博物馆馆藏《清苏州府十二状元扇册》,有清代苏州12位状元所书扇面十二幅。从题诗内容来看,多为社交而作,如《陆肯堂状元扇面》,其中五言诗内容为祝寿,又如晚清状元陆润庠的扇面,写明为友人而作。
清 陆肯堂行书“万树藏山阁”扇页 苏州博物馆藏
明代中后期江南社会的一个重要特点是,雅俗文化的多元发展、渗透交融。文人雅士或隐居不仕,或脱离官场闲居山间,致力通俗文艺创作,工商市民阶层在精神上受到江南好学之风的熏陶,在生活上追慕和模仿文人的雅情逸趣,出现雅文化向市井扩散,俗文化向文雅靠拢的现象。
清 陆润庠行书扇面 苏州博物馆藏
落款:子常世仁兄大人雅正 弟陆润庠
江南地区因经济发达,物质富庶,富厚之家增多,奢靡之风再次昌炽,随之而来的是衣食住行在等级上的突破,社会上尊卑礼制的僭越,人们看重物质上的享受,追求华美,热衷时尚,富人士绅阶层成为“附庸风雅”的社会新贵,与文人群体往来频繁。苏州亦成为全国风雅潮流的引领者,王士性说:“苏人以为雅者,则四方随而雅之;俗者,则随而俗之。……海内僻远,皆效尤之,此亦嘉、隆、万三朝为盛。”姑苏最重书画扇,对名家折扇的品鉴赏玩蔚然成风,得了名家墨宝的折扇与普通的素面扇子,在世人眼中的价值可谓天差地别。《初刻拍案惊奇》的第一篇讲了一个破落户子弟从苏州向北京贩卖扇子的故事,其中提到上等金面精巧的,沈石田、文衡山、祝枝山搨了几笔,便值上两数银子,而下等的无金字无字画,将就场卖几十钱。这也使得折扇的艺术创作除了是一件雅事,也是可以进行买卖交易的俗事,才华高绝有如唐寅者,也会写出“十朝风雨若昏迷,八口妻孥并告饥。信是老天真戏我,无人来买扇头诗。”这样的诗句来。
市井中人,平头百姓虽然也有模仿士人,自命“风雅”的心理需求,但其经济能力不足以承受名家执笔的高价扇面。因此,在上流社会和富人中不那么受推崇的职业画家,反而会更多迎合市井中人的趣味,选择更富有生活气息的题材进行创作。比如明代苏州的职业画家张宏,有一幅农夫打架图扇页,此图人物众多,情节非常生动,有斗殴的双方、劝架者、观望者,还有受场面刺激狂吠不已的黑犬,与折扇作为怀袖雅物的气质似乎并不相称。但这一类作品的出现,也说明了折扇文化内涵之丰富与包容,书画折扇不独是文人士绅的身份象征,而是一种更具普及性的文化产品。
明 张宏 农夫打架图 故宫博物院藏
古人视扇子为“凉友”,可招来天上清风,扫却人间的炎暑,是生活之物,折扇可展世间百态,将雅俗之景,归入一握,亦是随身雅物。将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融入咫尺方寸之间,实现“卷藏袖中舒在我”的自由,对那些为时事所累,为生计所迫的古人来说,是心灵不可缺的慰藉,这也许就是折扇强大生命力的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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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 杨莹《苏州清代状元类型浅析——以苏州博物馆馆藏《清苏州府十二状元扇页》为例》《孔庙国子监论丛》2020年
12. 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,杭州中国刀剪剑、扇业、伞业博物馆编《袖中共舒》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8年
13. 沈从文《扇子史话》万卷出版公司 2005年
14. 石守谦《移动的桃花源 东亚世界中的山水画》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 2021年
注:大象属于中国一级保护动物,玳瑁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,均已明令禁止买卖